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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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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梁瓊一大早趕回酒店,洗個澡換身衣服,樓下買杯咖啡,就帶著人去了濱城工廠。

這天一直忙到晚上十一點,回到酒店倒頭就睡。

這麽早出晚歸忙到周五,提前半天完成原定工作計劃,梁瓊讓同事們自由決定返程,周一準時回公司上班即可,自己則打車去了舅舅家。

有工作忙著還好,一松懈,這段時間積攢下來的疲憊就如黑雲一般壓下來,梁瓊中午隨便吃了點東西,躺到床上一覺睡得深沈。

下午四點,江媽媽和哥嫂遛彎回來,發現梁瓊還在睡。

她有些不放心,進臥室看了看,一摸梁瓊的額頭,溫度有些偏高。

江媽媽連忙找來體溫計,測出來體溫38.1℃。

舅媽拿來退燒貼給梁瓊貼上,勸江媽媽,“今天晚上你們就別趕著回去了,讓她好好休息一晚。”

江媽媽端一盆熱水在床邊,把毛巾浸透絞幹,替她擦臉,“我是不著急,但她說周末跟瑤瑤給她介紹的那個男孩子約好了要去看個什麽展。”

舅媽起了興致,“怎麽樣啊?”

江媽媽示意她小聲,“等會出去跟你說。”

舅媽點點頭,輕聲出了臥室。

江媽媽給梁瓊擦了臉和脖子,解了她睡衣扣到最上面的兩粒紐扣,正想順手給她頸下這片也擦一擦,手卻突然停在了半空。

江媽媽也年輕過,知道梁瓊鎖骨處這大片紅痕和齒印意味著什麽。

那天電話裏梁瓊領導提到的名字她聽得很清楚,這也是她突然想要跟來濱城的原因。

手機振動打斷江媽媽的沈思,她轉頭看過去,來電顯示“張琪”。

這個人方才她進屋的時候就打了一個電話過來,這才多久會又打過來了。

或許真有什麽急事。

江媽媽拿起手機喚了兩聲“瓊瓊”,梁瓊頭一扭,拿後腦勺對著她,沈睡不醒。

江媽媽起身出了臥室,接通電話,“你好,我是梁瓊的媽媽,她現在身體不舒服不方便接電話,你著急找她嗎?”

電話那頭頓了下,關切地問:“她怎麽了?”

江媽媽耐心解釋:“她現在有點發燒,在睡覺,你不著急的話,等她醒了我讓她給你回電話。”

“……你們現在是在酒店還是在醫院?”

“我們在她表弟家裏。”

“好的,謝謝阿姨,我沒什麽急事,您讓她好好休息。”

掛斷電話,江媽媽回到臥室,坐在床邊看著梁瓊出了一會神,然後重新給她測了一次體溫,掖好被子走出臥室。

舅舅已經開始在廚房準備晚餐,舅媽坐在餐廳擇青菜,見到江媽媽出來,連忙叫她一起,向她打聽梁瓊相親的事。

江媽媽心事重重,先嘆了一聲氣,“你還記得瓊瓊之前談的那個對象嗎?”

舅媽一楞,“那個姓周的?”

江媽媽點頭,“他們好像又聯系上了。”

舅媽回頭與靠著廚房門豎著耳朵聽她們說話的舅舅對視一眼,舅舅放下手裏的碗走過來坐下,氣憤道:“他又想怎樣?”

舅媽也問:“他不是結婚了嗎?”

江媽媽搖頭,“不知道,瓊瓊什麽都沒說,但這段時間我看她總有些心不在焉,有時候身上還帶著煙味回來。說相親也是,去年剛回國在家休假那會,我說讓她去相親,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上周出差回來突然自己說要去相親,周末就去見了瑤瑤說的那個師兄。”

三個人一同陷入沈默,良久,舅媽嘆道:“其實也不怪瓊瓊放不下,當初兩人好的時候我看著是真心喜歡,哪哪都配,之前有人找過我說想給瓊瓊做介紹,我看了,就沒有能配得上我們瓊瓊的。”

舅舅不滿道:“到現在了你還說這話,真喜歡他能娶別人?”

舅媽不高興了,“行了,你小點聲吧,讓瓊瓊聽見,又該難過了。”

舅舅起身回到廚房,拿起刀開始剁排骨,剁得案板砰砰跳,嘴裏念叨著,“等瓊瓊醒了我來跟她說,這姓周的一家看不起我們,我們還看不上他呢!都分開這麽多年了他又找上來想幹嗎,難不成想讓我們瓊瓊給他在外面做小?他要是敢打這個主意,我非剁了他不可!”

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閑聊著,窗外投進來的陽光漸漸變得昏黃,廚房裏也開始飄出雞湯的香味。

江媽媽中途回臥室看了梁瓊兩次,測她的體溫略有下降,心中稍微安穩了些。

正忙著,門鈴忽然響了。

江媽媽正好打玄關過,轉身就去開了門,看清來人後一時怔在原地。

“阿姨,您好。”周秉文在門前束手而立,微低了頭,目光誠摯,神情凜肅,說話聲音有些低啞,隱隱透露著一絲忐忑。

他穿著一身深灰細紋休閑西服,內裏搭著黑色襯衣,肩寬腿長,身姿俊逸,相比幾年前瘦了許多,但也沈穩成熟許多。

只是頭上一頂黑色針織毛線帽,在已是晚春初夏時節的濱城顯得有幾分怪異。

江媽媽打量到他臉頰顴骨上的血痂,又聞到一股淡淡的藥水味,猜想他這是從醫院過來,但江媽媽不想關心這些,她想到的是從小被她養得結結實實從未離開過她身邊的寶貝女兒一夜暴瘦,突然就離開她去了地球另一邊的國家,且一去就是五年。

“你來幹什麽?”江媽媽把著門,冷著臉問。

周秉文眸光微顫,貼著褲縫的手指動了一下,沒什麽血色的唇張了張,好一會才出音,“……梁瓊她還好嗎?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江媽媽註意到他手背紮針留下的青紫色塊,以及他蒼白的面色,想起當年梁瓊出國後他找到家裏來,一遍一遍問她梁瓊去哪了。

“她在休息。”江媽媽聲音軟了些,“你回去吧,我不會讓你進去的,你們幾年前就已經沒有關系了,你現在又出現只會打擾我們的正常生活,我不想再看到你來找她。”

說完她就要關門,周秉文伸手抓住門沿,神色慌張,又很快鎮定,言辭掩不住心切,“阿姨,她發燒嚴重嗎?”

江媽媽仰頭看著他,靜了幾秒,問:“她為什麽會發燒?”

周秉文楞住,江媽媽心中自是了然,輕輕嘆了一下,“你們已經分開多年,現在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不適合再為過去的那些事情彼此糾纏,你要真的對她還有感情,真的為她好,你就不應該再來打擾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

周秉文驀地垂下手,江媽媽停頓了一下,又道:“瓊瓊從小到大沒離開過我身邊,因為你和你的家人,她一個人遠走異國他鄉五年,請你體諒一下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情,我不希望再來一個這樣的五年,我只希望她以後能安安穩穩在我身邊過好自己的生活。”

黑色大門關上,周秉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電梯響起開門聲,有人走出來。周秉文轉身,看見一對年輕父母牽著上幼兒園的女兒說說笑笑一同進了家門。

電梯間安靜下來,但剛才那一家三口的歡聲笑語卻在耳邊揮之不去。

周秉文按下電梯下行鍵,走進電梯,按下一樓。

出了電梯,他走到單元樓下花園旁一條長凳坐下,仰頭數上去,數到第22層定住視線。

曾經他無數次站在梁瓊家樓下對著她的臥室窗戶等她,記憶中她無數次推開窗戶喊他的名字沖他開心地笑。如果不是加裝了防盜網,有時候他真擔心她會直接翻過窗戶跳下來。

她的窗外花壇裏有一棵十分高大的柚子樹,春天會開滿小小的白色柚子花,落滿窗臺和紅磚地面,清新淡雅,是梁瓊最喜歡的花香。

冬天樹上會掛滿金黃的柚子,梁瓊會拿竹竿把離窗戶近的都打下來,然後把窗臺和墻角都擺滿,陽光一曬黃燦燦的,她說那是她的冬日寶石。

她不知道,她自己才是真正的寶石。

最後一次站在那棵樹下是在得知梁瓊出國後,他去了她租的房子,去了她的公司,找了她的朋友,最後來到她家,江媽媽就像這次一樣,很克制也很直接地告訴他,梁瓊出國了,請不要再來打擾。

他在樹下等到天黑又天亮,始終沒有等到她房間的燈亮起來。

天邊不知不覺黑了下去,家家戶戶的燈漸次亮起來,單元樓進進出出都是回家的人。

仰頭盯著看久了,眼睛漸漸酸澀模糊,脖子也止不住僵疼。

萬家燈火,唯獨沒有他的一盞。

手機振動將周秉文的神思拉回來,他本不打算理,但還是把手機拿了出來。

看清來電顯示後,他條件反射般站起來,接通電話仰頭朝樓上看去。

電話那頭梁瓊的聲音有些軟糯含糊,聽起來像是剛醒,“不好意思,我下午在睡覺,你打電話有事嗎?”

下午得知她發燒,他一口氣給她打了五個電話,卻都沒人接。

“你發燒好點了嗎?”周秉文問。

梁瓊模糊地“嗯”了一聲,似乎還不太清醒,“我太困了,睡了好久。”

周秉文擡起手腕看一眼時間,竟然快十點了。

“你起來吃點東西再睡。”

梁瓊安靜了好一會,周秉文心中忽地一陣忐忑,“梁瓊?”

“周秉文,”梁瓊的聲音變得清晰有力,應該是徹底醒了,“你的傷好點了嗎?”

“好多了。”

“那就好。”梁瓊停頓一下,輕嘆了聲,“你以後別再那麽執拗了,世上沒有什麽百分百完美,適當妥協,你好過,別人也好過。”

周秉文默而不語。

“周秉文,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周秉文想了想,道:“你還記不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你說這個世上有好人,有壞人,也有不好不壞的人,要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我們不能做那個不好不壞的人,更不能做壞人,我們要做好人,要敢於與壞人做鬥爭,否則我們就是在把世界拱手讓給壞人。”

梁瓊似乎笑了一下,“這是我爸說的,哄小孩的。”

周秉文認真地說:“梁瓊,我不想把我的人生拱手相讓。”

梁瓊沈默片刻,“他們都是你的家人。”

周秉文許久未言,梁瓊喊他的名字,緩緩道:“周秉文,以後我們真的不要再私下聯系和見面了,我現在的生活挺好的,我也挺喜歡……我不想再為過去的事情糾結了,我覺得……很累。”

電話不知是什麽時候掛斷的,周秉文舉著手機仰望著數不清層數的高樓,眼前漸漸模糊一片。

下雨了。

與五年前那場冷徹骨頭的冬雨不同,這場雨帶著濕熱的初夏氣息。

黏膩,悶熱。

周秉文感到有些透不過氣。

他退回長椅坐下,腦海裏回響起五年前梁瓊高燒不退滿嘴胡話裏唯一清楚的一句。

她說:“周秉文,我真的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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